有一个时期,纽约知识圈是美国文坛一支巨大的势力。所谓NewYorkIntellectuals是文化界一群最受人尊崇的学者和作家们。
在三十到五十年代,这些在文坛刚露头角的青年作家们常在下城的格林威治村与上城的哥伦比亚大学校址附近的岸边高地相聚,热烈争辩政治与文学。他们自成一个“家族”,关系密切,思想自由。这些智慧极高、文字漂亮、能言善辩的青年后来都在文坛崭露头角,成为纽约文化知识圈的中坚人物。
所谓“家族”(TheFamily)乃于1934年《党派评论》文学杂志初创时就形成了。这个杂志自正统马克思主义思想开始,后来变为政治独立性的左翼刊物,历年撰稿者包括很多后来成名的评论家与创作家如莱昂内尔与戴安娜·屈瑞林夫妇,玛丽·麦卡锡,汉娜·阿伦特,索尔·贝娄和菲利普·拉尔夫等。他们多半是犹太裔,因此所谓“纽约文化知识圈”也成为高级犹太知识分子的代名词。六十年代“纽约书评”双周刊问世时,他们也成为新刊物的撰稿人。所谓“家族”也具有他们独特的自视清高的势利态度。例如,他们蔑视诺曼·梅勒,因为梅勒写过畅销小说。那时的偏见是,畅销作乃是流行小说,不够严肃。
纽约文化知识圈的“家族”后来因为年轻一代成员们的思想分歧而四分五裂,有的人自左翼社会主义立场而趋向右翼的新保守主义(NEO-Conservatism),其中最剧烈的就是曾任《评论》主编的诺曼·波德霍雷兹。刚出版的波德霍雷兹新作《绝了交的朋友》(Ex-Friends)引起文坛一片骚动。这本新书的副题是“与艾伦·金斯堡,屈瑞林夫妇,丽莲·海尔曼,汉娜·艾伦特,诺曼·梅勒闹翻”。这样指名道姓的自白当然引起好奇的读者们的注意。
波德霍雷兹出身于贫困犹太家庭,在哥伦比亚大学就学时乃是屈瑞林夫妇得意门生。1953年时,他在《书评》发表了两篇严厉攻击伯纳·马拉默德与索尔·贝娄的书评而一举成名。三十岁时,他应聘任《评论》主编,历三十五年。《评论》原是受犹太社团支持的刊物,在波德霍雷兹主持下逐渐右倾。同时,他因杂志主编身份,跻身纽约高等社交界,于1967年出版了回忆录《成功》(MAKINGIT)。他的文坛朋友们不以为然,与他逐渐疏远,因此更造成他的保守右倾趋向,约七十年代开始,成为新保守主义中坚人物,后来成为里根白宫智囊团一分子。
1979年他出版一本《走出队伍》(BREAKINGRANKS),正式与他过去激烈思想与朋友们决裂,从此以后,《党派评论》与《纽约书评》与他拒绝来往,而他这本书也成为新书《绝了交的朋友》先声。在新书副题所列几个前任朋友中,只有梅勒还在人世。波德霍雷兹为何要向死者算算旧帐?这似证明他的心肠狭窄,他甚至抨击学生时代的老师,把戴安娜·屈瑞林描写为一个“疯狂、跋扈的知识文士”。他要与已故的屈瑞林夫妇“闹翻”,只表明他对过往受批评积怨的耿耿于怀。
他与丽琳·海尔曼有一个时期的关系相当接近。他不喜爱她的著作,以为她的自传性作品太自我夸张,太戏剧化。而他对海尔曼的斯大林主义倾向也敬而远之,只是对她倔强个性(别人认为专横骄傲)却很欣赏,把她形容为“爱顽皮恶作剧,发牢骚,直率”。二人后来终因思想上的分歧而断绝友谊。
波德霍雷兹与诺曼·梅勒之间的关系最微妙。在向上层社会高攀的势利态度上,两人颇有相似之处。在此新书中,波德霍雷兹自夸与肯尼迪总统遗孀杰奎琳之间的友谊。他曾设宴邀文坛名家与杰奎琳相会,当时杰奎琳因梅勒论肯尼迪家族一文不满意,而嘱波德霍雷兹勿邀梅勒,两个诺曼因而造成不和。
从波德霍雷兹三部回忆录(《成功》、《走出队伍》和《绝了交的朋友》),我们可以看出他的一贯的志愿,即是名利重于一切,他宁愿放弃与亨利·詹姆斯那类大作家作伴而与基辛格那类政客为伍。进入九十年代,所谓“纽约文化知识圈”已不存在,当时著名知识分子多已去世。文学与政治脱节。可是波德霍雷兹毕竟先人一步,在里根政府时期一度显赫。今日他已退休,写写回忆录,还是气量狭小,不能忘却过去积怨。